在象牙山那片黑土地上,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,却又总在不经意间被某些神秘的力量搅动,泛起阵阵涟漪、搅动这池春水的,往往不是刘能的奇思妙想,也非赵四那无处安放的舞步,而是一位身形干瘦、眼神飘忽的乡村爱情算命师傅、他就像是这片土地长出来的一株老根,盘踞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,或是在大脚超市门口摆个小马扎,便撑起了一方属于自己的江湖。
他的摊子简陋得近乎寒酸、一块褪色的蓝布,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“周易预测、八字合婚”,旁边散乱放着几本翻到卷边的线装书,以及一副油光锃亮的龟甲、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落,却成了象牙山村民们解决内心困惑的终极法庭、无论是王小蒙的豆制品厂要扩大生产,还是谢广坤家的兰妮要考大学,甚至是宋晓峰的保安队遇到了管理难题,人们总会下意识地想到他,想从他那几句半文半白、模棱两可的话语里,寻得一丝天机。
这位算命师傅的“准”,其实是一种独特的民间智慧、他并非真能窥探未来,但他深谙象牙山这张复杂的人情关系网、他知道刘能好面子,赵四爱占小便宜;他明白谢广坤的虚荣心,也了解王老七的实在、他的每一句批语,都像是精准投喂的鱼饵,总能咬住求卦者心中最隐秘的欲望与恐惧、他说你“近期有贵人相助”,听在急于拉投资的皮长山耳朵里,是莫大的鼓舞;而这话传到正和邻里闹别扭的刘能那儿,则可能让他把每一个示好的人都当成别有用心、他的话语本身不具备力量,是村民们各自的心境,为这些话语注入了千变万化的解读。

他所操持的,与其说是玄学,不如说是一门高超的乡村心理学、他通过观察求卦者的穿着、神态、言语间的迟疑,以及旁敲侧击地询问几句家常,便能大致勾勒出对方的困境与诉求、当一个年轻人面带愁容地问前程,他会先看其手相,口中念念有词,实则是在思考,这个季节的年轻人,愁的无非是工作、婚恋那几桩事、于是,一句“事业有阻,情路坎坷,然逢春则解”,便足以让对方紧锁的眉头暂时舒展,奉上几十块钱的卦金,心满意足地离去、他提供的不是解决方案,而是一种情绪价值,一种“宿命如此,尚有转机”的心理安慰。
在《乡村爱情》这个不断演进的叙事世界里,这位算命师傅扮演着一个奇妙的“系统外变量”、他游离于村委会的权力架构和各大家族的利益纠纷之外,却能用几句话,轻易地改变剧情的走向、他的一句无心之言,可能引发刘能与谢广坤之间的新一轮对抗;他的一次“指点迷津”,也可能让陷入迷茫的角色找到新的方向,尽管那个方向往往通向又一个啼笑皆非的误会、他就像是戏剧中的“机械降神”,但他的降临,带来的不是终极解决,而是更多的戏剧冲突与生活笑料。
象牙山的村民们,一面开着新买的皮卡车,用着最新的智能手机处理山庄的业务,一面又在人生关键的十字路口,选择将希望寄托于几句玄而又玄的批语、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,恰恰是当下中国乡土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真实写照、科学与理性在田间地头普及,但千百年来根植于血脉中的对于未知命运的敬畏与好奇,并未消散、算命师傅的存在,为这种集体潜意识提供了一个具象化的出口、他不是封建迷信的残余,更像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在面对生活的不确定性时,为自己寻找的一根精神拐杖。
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,看过象牙山太多的悲欢离合、谁家的牛丢了,谁家的媳妇跑了,谁家的孩子出息了,这些信息在他脑中汇聚、发酵,最终酿成了一套独属于象牙山的“大数据”、他就是这数据库的管理员和唯一的解读者、当他捻着稀疏的山羊胡,摇头晃脑地吐出几个字时,他调用的,正是这片黑土地上最鲜活、最真实的人间烟火、他就是象牙山这出大戏里,一个不可或缺的,捻着胡须看透风云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