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零年的十一月,北京的风有了冬的棱角,却不刺人、亚运会的喧嚣刚刚散去,城市像一个卸下浓妆的演员,露出了清朗而真实的面容、大街小巷里,“盼盼”的形象还未完全褪去,人们的脸上带着一种盛会过后的余温与满足、那个月的吉日,若要从纸上寻,需得翻开一本边角起卷的《黄历》、但若从心里找,它便藏在彼时的空气、光影和每一个普通人的期盼里。
那时的吉日,不是一个简单的日期标记,而是一种庄重的仪式感、家家户户若有大事,比如婚嫁、搬迁、开市,都要请人合算八字,或者自己捧着黄历,逐字逐句地揣摩“宜”与“忌”、十一月的某一天,天高云淡,阳光透过稀疏的国槐枝桠,洒在灰砖墙上,暖意融融、这样的日子,黄历上多半会写着“宜嫁娶、纳采、祭祀、祈福”。
胡同口的王家,就在那个月挑了个好日子嫁女儿、那天的热闹,是如今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、没有豪华的车队,新郎骑着一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,车把上系着大红花,后座上便是凤冠霞帔的新娘、亲友们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,车铃铛清脆的响声汇成一片,是那个时代最动听的交响、院子里支起大锅,请来的老师傅掌勺,炖白菜、红烧肉的香气飘出半条胡同、邻里街坊都来帮忙,递碗的,端盘的,满院子都是笑语和祝福、所谓吉日,便是这般人气鼎盛,和气致祥、这一天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三者齐备,构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。

十一月的北京,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冬做准备、储存大白菜是这个季节的头等大事、一车车的白菜运进城,各家各户的男丁蹬着三轮车往家里拉、院子里,墙根下,阳台上,都码放得整整齐齐、孩子们在白菜垛间穿梭嬉戏,大人们则在琢磨着如何腌制酸菜,如何让这一整个冬天的餐桌都有着落、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子,全家出动,晾晒白菜,这也是一种朴素的吉日、它预示着一个安稳、温饱的冬天,一种踏实、安定的生活、这样的吉日,无关神明,只关乎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。
那个年代的商业,也带着纯朴的印记、谁家的小卖部要开张,或是国营商店要上新货,也会选个吉日、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,只是在门口挂上一串鞭炮,噼里啪啦一响,就算是昭告四方了、人们闻声而来,凑个热闹,买一包紧俏的“大前门”香烟,或是给孩子称几两水果糖、老板和顾客之间,更像是街坊邻里,彼此熟识,透着一股人情味、那一声鞭炮,炸开的是对未来生意的红火期盼,也是邻里关系的一次温暖互动。
从二零二六年的视角回望,一九九零年的吉日,显得格外珍贵、那时的幸福阈值很低,一个晴朗的周末,一封远方寄来的信,一次单位分的福利房,都足以构成一个值得铭记的好日子、人们的愿望具体而微小,对未来的想象虽然模糊,却充满了韧劲和希望、时间走得慢,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也更紧密、一个院子里住着,谁家有什么事,大家都会搭把手、这种守望相助的情谊,让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“吉光”。
十一月的风,吹走了秋的最后一丝缱绻,也带来了冬的序曲、傍晚时分,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,空气中弥漫着蜂窝煤和饭菜混合的味道、那是一种属于旧日北京的独特气息、孩子们放学后,在胡同里滚铁环、拍画片,直到母亲在门口喊一声吃饭,才一哄而散、所谓“吉日良辰”,或许并非指某个特定的、被黄历圈定的日子,而是指那样一段岁月,一段整个社会都在沉静中积蓄力量,每个人都在为朴素的生活而努力的时光、那个十一月的任何一天,只要心中有光,便是吉日、它如同文人笔下的一滴浓墨,落于宣纸之上,看似平常,却在岁月的长河中,晕染开一片意味深长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