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历史的洪流中,王莽与他的新朝,如同一颗短暂而奇特的流星,划破西汉与东汉之间的夜空、世人谈及他,多半是托古改制的理想主义者,或是篡汉的权臣、剥开层层政治外衣,我们能看到一个更为复杂的人、他的一生,似乎都在执着于求、向天下求贤才,向天地求祥瑞,更向神明求一个能继承大业的儿子、这三者交织,构成了王莽统治时期一幅光怪陆离又充满悲剧色彩的图景。
王莽的求贤姿态,可谓做到了极致、当他还是安汉公,权倾朝野之时,便以谦恭下士闻名、史书记载他一沐三握发,一饭三吐哺,生怕怠慢了前来投奔的贤人、这并非空洞的政治表演、为了网罗天下英才,他设立学官,广开言路,一时间,长安城内学者云集,人人皆以为一个上古三代般的清明盛世即将来临、他所求的贤,不仅仅是能治理国家的干吏,更是能为他解读天命、制造祥瑞的儒生、这些人是其政治合法性的重要基石、在新朝建立的道路上,正是这些儒生们,从故纸堆里找出上古的制度,从星辰的运转中解读出汉祚已尽的天意。
由此,便引出了王莽的第二求——求祥瑞,解符命、王莽是历史上最擅长利用谶纬符命来营造舆论的政治家、他的崛起之路,几乎每一步都有祥瑞相伴、从最初的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的白石神谕,到各地不断献上的奇珍异兽、甘露醴泉,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他登基称帝而欢呼、这些祥瑞经过他手下那批贤才的解读,都变成了无可辩驳的天命所归、王莽本人对解签卜卦之事也极为痴迷、他设立羲和之官,专门负责观察天象,解读预兆、国家大事,小到个人起居,他都希望从中得到上天的启示、他试图用一套严密的符号体系,将自己的统治与天意紧密捆绑,让自己成为天命在人间的唯一代理、他似乎相信,只要祥瑞足够多,符命足够硬,他的新朝江山便能稳如泰山。

在这场精心编排、献给天下的盛大仪式背后,隐藏着王莽最深沉的焦虑与无力——求子、作为一个开国皇帝,继承人的问题是国之根本、王莽在这件事上,却遭遇了命运最残酷的嘲弄、他有数子,结局却一个比一个凄凉、长子王宇,因反对父亲的政治阴谋而被逼自尽;次子王获,因杀一奴婢,被王莽严令伏法;三子王安,被认为有些痴愚,难当大任;四子王临,本是储君,却又因与王莽的侍女私通,并被怀疑有诅咒父亲之举,最终也走上了绝路。
天下贤才,他能招揽而来;天地祥瑞,他能制造而出、唯独一个健康、忠诚、能继承他宏图霸业的儿子,他求之不得、这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,也是他政权最脆弱的一环、史料中虽未明确记载王莽为求子而进行的具体祭祀或解签活动,但以他凡事皆问鬼神的性格,可以想见,在夜深人静之时,这位白天里威严的皇帝,定然也曾无数次向神明祈祷,希望得到一个能堪大任的继承人、他可以解出汉历中衰,当更受命的天机,却解不出自家子嗣凋零的命数、他能从一块石头上看出帝王之兆,却看不透自己儿子的内心。
王莽的求贤与解签,本质上是为了构建一个理想化的政治秩序,一个完全符合他心中儒家经典描绘的乌托邦、他的求子,则是为了这个乌托邦能够血脉延续,万世一系、这三者,前者是手段,中者是包装,后者才是核心目的、当核心崩塌之时,手段与包装也就失去了意义、一个连自己家庭都无法传承有序的君主,如何让天下人相信他能带来万世太平?那些曾为他登基而出现的祥瑞,在他众子接连殒命的悲剧中,显得苍白而讽刺、晚年的王莽,愈发迷信,也愈发孤独、他求来的贤才,或离心离德,或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、他解出的祥瑞,在四方烽烟、民不聊生的现实面前,终究化为泡影、而他最渴望的那个能稳固江山的龙种,终究是一场空梦。